去年回香港的時候,其實有機會看黃子華的<娛樂圈血肉史II>,不過當我知道他開騷的時候,已經是最後一場當日--不可能買到票,因為我連去哪裡買也不知道。要找DVD,就唯有等下一場--不知道2012年會不會開騷了。
近年不知道是否因為要顧及大陸還有海外華人的市場,棟篤笑的主題由政治漸漸轉移向人生命題--其實要做政治諷刺我想容易得多,基本上每個星期都會有些政治人物自動獻身,做出各種讓普通市民捧腹大笑的舉動,例如上一次唐唐就問一位小學校長: 「這間學校的大學入學率有多少?」。人家李校長面對這堪稱職業生涯中面對過最具「挑戰性」的問題,呆了幾秒之後唯有答: 「其實這是一所小學」--這麼好的題材,足夠我們茶餘飯後口沬橫飛、狠狠嘲笑好幾個星期──反正除了嘲笑也沒什麼可做了,特首跟特首候選人都輪不到我們來選。
談論人生相對困難得多,要不是老生常談,就是過份嚴肅--棟篤笑始終是一種娛樂,並非葛培理佈道大會。一本正經說做人要有尊嚴,做事要努力什麼的,等於搶了各級中小學老師的飯碗--學校老師一向不叫好,學生們都寧願上課遊魂,然後放學去找補習天王,但他們沒有叫座的壓力──因為學生不能選擇不上學。要在紅館開騷──海邊那個紅館──就不能不「叫好又叫座」。
我應該也算是挺有資格去說關於追求夢想這件事,因為首先我有夢想--所以我不會傻傻的被其他有夢想的人「老點」,然後死在他們手上。
每當人家理直氣壯地質問:「這麼有意義的XXX事,你怎麼不跟著我去做?」
我都可以更理直氣壯地答:「我有夢想,我有比你說的那些更有意義的事要去做。話說回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想把我踢入「邪教」,可能會反過來被我踢入另一個「邪教」。
夢想無分大小,重點是自己有夢想的話,就不需要「借」人家的夢想來讓生命不至於太無聊。不然借回一個不知所云的夢想回來,拚死拚活給你爭到了,之後卻又茫然:「我到底在幹嘛?」--這種笑話每天都在發生,而且其實一點都不好笑。
歷史教訓:我們的同胞曾經擁有一位很有夢想的毛主席,一大堆本來沒有自己的夢想、「不願做奴隸」卻又天生羊群心態的「主人」們,就把他的夢當做自己的來發,結果是大家都知道。
現實教訓:黃子華話:「阿強好多謝誠哥,因為齋係喺黃埔供樓,就夠佢玩一世」--這個夢想比較好一點,雖然人人叫苦連天,但如果世界上沒有「供樓」這回事,我覺得很多人失去了上班、上學、甚至愛情的意義──誰叫我們趕不上生於槍林彈雨的抗戰年代,也不是恐龍橫行的侏羅紀。如果你問一個香港女人,男人怎樣才能証明「真愛」,女人很可能會說:「佢去買層樓,佢負責供,然後業主淨係寫我名」──嘩!好偉大嘅真愛啊!
一個男人肯為女人負擔一筆「夠佢玩一世」的債務,我覺得比在恐龍嘴裡捨身救人更能証明真愛──黃子華自己也說過,這種事只要一時衝動就夠了!
其實我們該多謝誠哥為我們大部分人提供了這麼明確的人生意義和夢想,所以不用去長實示威抗議地產霸權了。
而只要你有夢想,不論大小,你大可以像黃子華那樣「死返喺自己手上」--反正人難逃一死,死得瞑目算是大團圓結局。
以我的經驗來說,追尋夢想的實際過程其實並不浪漫,跟泥漿摔角沒多少分別,摔下去當然是狗吃屎一樣,站起來的樣子其實也沒光鮮多少。只有比賽完了,走出泥沼,你才能把自己洗白白再站上頒獎台。黃子華在這個騷裡就說出了他的泥沼經歷--時不時被人問候全家,或者自己很想問候人家全家的心路歷程。
據很多人(特別是我家人)的想法,一個博士應該是有錢有面有地位的,我一直不知道要不要破壞他們的美夢。
看看黃子華,一個幾乎可以說是在香港家傳戶曉的明星,他把自己廿年來由茄喱啡到男主角的拍戲待遇,總結作了0.4首歌:
我可以說,一個博士除了在飲茶訂台、泊車或訂酒店時「響朵」有丁點用處之外,在我的職業生涯裡,我一樣是「豬仔」──關鍵分別是這一行的人,罵人不帶髒字。
而當你面對的不是行內人,被罵時就會全無限制。行外人不是直接說:「你搞果啲乜,有乜用?」(沒那麼斯文的人,會在關鍵處加X,數量不限),不然就語帶輕蔑地諷刺:「啊,原來博士一個月先賺咁多咋?我啱啱出嚟做嘢都唔止呢個數啦」。一針見血,打人絕對打臉,很多情況下苦力得到的尊重絕對比博士多──因為苦力的武力值明顯比「講粗口都唔順」的「壞鬼書生」為高。
我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於是配合著內心的冷笑(幸好我不是演員,這段內心戲很難表達),我會用一個有雙關意義的句子來總結──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
黃子華說:「我哋好多時話一個年輕人好成熟,因為你問佢第日想做咩呀,佢會話:有咩咪做咩囉!溥儀就係有人話俾佢做皇帝,佢咪做囉,人哋話唔俾佢做,咪唔做囉…人生無非就係有『囉』,定冇『囉』。一般成功人士就會相信自己:我係唔使『囉』,我係冇『囉』架,我一生嘅成就就係靠我個人嘅努力、驚人嘅意志、超脫嘅視野,一手一腳打番嚟…」
──我到底算係有「囉」定冇「囉」呢?
我想,其實大部分人,不管你多有夢想,大部分時間都在「有囉」和「冇囉」中間浮游。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Micheal Jackson彩排好了,到頭來「book錯場」去不了紅館,最終去了「紅磡殯儀館」。
就像黃子華一樣,他夢想成為電影演員,成為華仔、偉仔「果啲」演員,而到現在為止,他還是「呢啲」,明顯他認為自己的夢想還沒有成真。
其實我覺得,他卡在「呢啲」與「果啲」之間,最起碼還是一個演員,更因為他是「棟篤笑霸王」,就算電影再怎樣冰河期,他至少不用參演「狠狠地等」這部時代大片,還可以去電視台演「棟篤神探」──演員如果不賣青春,那就像儲錢一樣,捧場客是要儲蓄回來的。
劉德華演了多少年古惑仔,然後Chok定了型(基本上那個時期的劉華,不chok就沒說服力),到現在才可以演一個平凡人也讓大家覺得可以。
雖然大部分時候都只有「呢啲」,不過起碼不會淪落到轉行,也許對演藝界來說,這已經叫做「長青樹」了。人家劉華是老板,自薦演「桃姐」去減成本還可以賣埠,導演許鞍華還猶豫著要不要──基本上是懷疑他是否演得來普通人,結果他証明了自己除了chok還可以普通。明日難保黃子華也會証明到自己除了搞笑,原來還能演苦情、演變態──起碼已經有人賞識他演「金魚佬」的潛質。其實我覺得黃子華跟劉德華有一個共通點──他們的個人風格都很強烈,以致人們一想起他們,就連帶想起他們那個「格」。梁朝偉給人的感覺非常曖昧不明,作為一個演員卻是一個好處,而發哥的普通是真正的街坊感,不像黃子華那樣「市民格」得來,明顯帶著一種獨得氣息──犬儒中帶點老套,慵懶中帶點熱血?
其實黃子華就在人生歷程中的「高原期」──有一定地位,要再上一層樓十分困難──其實這已經蠻幸運的了:多少人一輩子都在平地亂跑而已?
而我,以前也過了十年「咩得咪咩」的生活──我做過好幾份工作,由物流到研究助理到教材翻譯到全能打雜…總之「有咩咪咩」,有「有囉咪囉」。
其實學術界跟做演員也差不多,一樣得儲蓄──論文數目、江湖地位、人脈關係、專業經驗…全部都得用很長的時間來儲蓄,中間還會出現政府減少對高等教育科研投資、「冇人搵」的博士生就業冰河期──而且過後還不可能像惠英紅那樣,停了十年八年忽然又回歸本行,因為一旦離開很可能已跟最新的科技趨勢脫節──Out了。
相信未來的我還是會繼續在「有咩咪咩」的狀態下浮沉,大部分時間做「呢啲」,有運的時候可以做點「果啲」,總之「人哋搵我做咪做囉」。而在這種介乎「呢啲」與「果啲」、「有囉」又「有咩」的狀況下,只要宏觀向上,只要還是以一個研究者的身份存在,我的職業生涯應該算是蠻成功的了。
如果不幸地某天「成行俾人抄咗」,或者無論如何努力還是「結構性失業」,那怎麼辦?
那唯有搬出今年叱吒頒獎禮林海峰說的那句終極解釋:「呢個世界好多嘢,本來就係徒勞無功架啦!」
事業、愛情、夢想…所有你曾經傾盡所有、耗盡青春的心血傑作,到頭來都很可能徒勞無功──這才是我們真真正正,無可避免要面對的現實。
很灰暗的想法嗎?
我自己是這樣想──我的尊嚴,不是站在頒獎台上光輝的一刻才成立,而是體現在我一次又一次在泥漿中翻滾掙扎著站起來過程中。
有咩就咩,只要能做到不氣餒、不服輸,微笑步入競技場,我就是一個真正的選手。

不過請別誤會,以個人觀念來說,我完全不反對林夕寫的那種<你們的幸福>,自由社會大家高興怎樣都可以,只有那些搞革命的人才會逼著人人都要當同志。我沒有得到<你們的幸福>,只不過是有自知之明,就像黃子華說:「我學識一樣嘢,就係唔得就唔好勉強」,這樣的結果連選擇也談不上。
其實也不用執著,反正不管走了哪條路,都是由「有病」變成「冇得醫」罷了。
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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