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搞了一個專門給博士生，博士後上的Multicultural Communication Workshop，老生常談，尤其是對於我這個商科出身的人來說，什麼理論也唸過了，不過我依然還是報名去上課了－－人家德國同學是去了解其他文化的，我是去了解德國文化的。
有人會說：你每天都在跟德國人相處，你認為去上課會比你日常接觸知道更多嗎？
事實是：上課會比每天相對明白更多的事－－因為上課的模式，會增加＂心理距離＂，讓人說出真正的感受。面對面的時候，很多時那些感想一閃而過。事後回想，你當時實際上做了什麼已沒關係，留下的只有糟糕的感覺－－當我在案例中聽到大家對某些亞洲人的行為時大家的評語，我就知道有時某些人對我的反應的理由了。
例如，我們作為東方人，理所當然地覺得如果跟某人不熟，凡話留三分（有時說三分就好，說少了比說多了的好），探一下虛實，然後才看要不要深入下去－－這是文化，說出口的話沒有轉彎餘地，就讓自己和對方都沒有迴旋餘地。
對德國人來說，你說話不清不楚，他不耐煩，又火大，覺得你不誠實，浪費他的時間－－你給的餘地，他一點也不欣賞，只覺得你矯情。
當著你的臉，人家當然不會說，但就會出現－－亞洲人總是不知道葫蘆裡在賣什麼藥－－的感覺。
似乎尤其是德國人，比起英美國家，說話更加直接，你千萬不要跟他們暗示，他們永遠不懂，那種直率程度是連意大利人也無話可說的。
例如，上課時做的第一個練習案例－－
德國教授跟非洲某處的研究所合作申請經費，非洲人遲遲沒把數據傳去德國，德國人急了，不停寫email催促，然後某天，他收到長篇大論說什麼老媽病了我沒時間工作什麼的，中間把工作也做了一小部分。德國人更急了，又寫了長篇大論的email去說這個計劃很重要，你的職責是什麼之類的，強調這工作必需完成不然大家都沒好處之類之類。
結果在雙方牛頭不搭馬嘴的長篇大論之中，Deadline過了，什麼都沒做好。
在我這個香港人眼中，雖然也覺得非洲人很無理，不過德國人的反應才精彩。
A（義憤填膺）：這個非洲人一點誠信也沒有，他說那什麼媽媽生病的故事，可能根本是謊話！
我汗，其他德國人也汗，有人說：這是個案例，基本上它說什麼我們都要接受是真的啊！
我組的任務是要猜測到底非洲人怎麼了，他的行為到底有什麼意義。這樣的案例分析，對於商科出身的人來說是完全＂條件化＂的當功課來做，不過對於一堆理工科學生來說好像太陌生了，一個兩個都入戲了。
B（大搖其頭）：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
C：他會不會地位太低，沒有權利說直接跟德國人說他沒能力處理這個任務了，才一直不是說故事就是沉默？
－－同學，你解讀太過了。
我：他很可能在等德國人拿主意。
因為我是唯一的亞洲人，於是大家看著我，我再說：他媽媽生病了，他沒時間了，於是他拿不出工作結果來。他之前沉默，是因為他在努力了，卒之他也熬出一點東西來，不是嗎？
D：那他為什麼不乾脆說不行？
我：因為完全不試就說不行，在某些文化中是很沒誠意的表現。總之我努力了，我還是趕不出來，你也不該怪我。
憤怒青年A君又來：這是亞洲文化吧？現在說的是非洲。
我知道這話在亞洲人來說，很多時是暗示：你知道的是亞洲，我們在說非洲，你不要裝懂－－德國人這樣說，一般只是陳述事實而已。我跟著沒說話，不是我毛了，而是我想看看，他們到底會怎樣去解讀這樣的行為－－我過份插嘴是干擾他們的學習。
雖然我也不懂非洲人，但我知道一點－－非洲人的家庭觀念很重，比起中國人來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我看來事情也很簡單－－非洲人他一開始一直不回覆，是因為他不想一開始就說不－－這樣的行為本身就暗示了有問題。他後來說了家裡出事，就是明說我沒時間工作了。而如果德國人真的急，他會打電話到研究中心找我或我的上司，不會只寄email來的－－對很多文化的人來說，＂直接對話＂是表達了事情的緊急性和重要性。這不是沒國際電話的年代，以前的人一收到電報就知道事情緊急，如果寫信就代表事情沒那麼急，一樣的道理：由始至終只有電郵，即是＂不急＂了－－後來導師跟我們說，非洲人有種凡是寫在紙上的東西，都是不重要的傳統－－他們的整個歷史中，重要的事都是口耳相傳的，由老一輩耳提面命不斷嘮叨地傳下去，對於同樣注重＂寫＂下來的東西的文化，我跟歐洲人都很不理解。
然後，非洲人在等德國教授下決定－－他已經把家裡的事說了，德國人隻字不提。其實，他是在等德國人說：你家裡有事，你還可以繼續做這個嗎？不行的話，我是否要找個人頂替你呢？
這種邏輯和潛台詞，在我看來很明顯，德國人就群情激憤，抓頭撓腦，非常沮喪－－有人跟我說，我上了這個workshop，我知道我以後絕對不去中國，非洲也不去了...
汗，你以為你不去就行，他們會來的！
記住：If you build it, he will come.
－－你建立了一個良好的學術環境，那些不能說英文但很厲害的理工日本跟韓國學者，那些英文口音重到連同是大陸人的學生也無法聽懂的大陸學者，完全沒打算把資料寫下的非洲學者，會一個一個登陸你們的國家，成為你們的同事－－你等著吐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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